望子成龙，这原本是没有什么错的。
然而。
六岁上小学，秦江对孩子说：“大成啊，要好好读书，以后才有好日子过。”
不太懂的秦大成点头。
八岁，秦大成小学三年级，父亲节，学校老师让学生回家给父亲端茶递水，搓背洗脚，秦江：“不用，不用，大成，你好好读书，我就高兴。”
想出去玩。
“大成啊，作业做完了吗？做完了就看书，你都四年级了，要抓紧啊！”
整个小学，秦大成所有的时间，都在父亲这般的叮嘱中，要么是在拿笔写作业，要么就是在捧书认真看，作为农家孩子，别说下河摸鱼，上山打鸟从没干过，就连扫地这么轻松的家务活都没有做过。
不仅仅不让他在家里做，也不让他做学校安排的值日，轮到他的时候，就让秦大成的妈去帮忙。
秦大成虽然年纪还小，但隐约已经知道，父亲这么做是不对的。
但每次一提。
他就说：“大成啊，你要做的就一件事情，好好读书，然后考个好大学，有个好工作，算了，你现在不明白，等你长大了就知道，我都是为了你好。”
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。
对于秦江来说，效果还是不错的，毕竟儿子一直都是第一名。
直到暑假里，大哥大嫂带着和他儿子同年的侄子回来的时候，他培养儿子成才的火热期望被泼了好大一盆冷水。
最初，大嫂说侄子拿了这个一等奖，那个二等奖，都不是很在意，毕竟他的目标是儿子考大学。
直到看到侄子的成绩后。
语文和数学儿子虽然差点，也就几分。
只是怎么还考英语？
那时，大嫂用看土鳖一样的目光看着秦江，“二弟啊，高考的时候，英语可占一百五十分，和语文，数学一样重要，来，大为，给你二叔说一段。”
然后。
秦江就听见侄子流利地说了一段他完全听不懂的鸟语。
接着。
大嫂又说，“要我说啊，二弟，既然你们说大成很聪明，就应该将他带到城市里面去读书，你也不想想，镇上的中学，能考上县里重点高中的有多少，哪怕就是上了县高中，能考上大学的，能和市里的重点高中比吗？”
看着秦江一脸灰白，他大嫂就有些得意，又列举了一些列的数据，然后把对儿子的规划说了一遍。
秦江懂什么。
只知道一心让儿子读，读，哪里能想到，即使是读书，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道道。
“二弟啊，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啊，你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，这不是耽误孩子吗？”
他大嫂本来是炫耀的。
谁能想秦江却当真了，他觉得大嫂说得有道理，便开始动起了心思。
卖房卖地，拖家带口地跑到大哥所在的城市。
他现在的目标已经不是让儿子考上大学，而是要靠一所好大学，为此，哪怕付出一切，他也愿意。
看见他们，秦海一家都有些懵，谁能想到，二弟竟然有这样的魄力。
但亲兄弟，不管赞同不赞同，总是要帮忙的。
秦江夫妻都是不怕苦，不怕累的，只要一想到以后儿子有出息，他们就感觉有用不完的力气。
借钱，租房，也要上大嫂口中所说的那所，等于摸到大学门槛的那所重点中学。
夫妻两个考虑了许多，唯独就没有考虑到还不到十二岁的秦大成，他要面临的是怎样的压力。
陌生的环境。
陌生的同学。
高强度的学习，还有那从里到外透露着的土气而带来的嘲讽以及被隔离的冷暴力。
学校如此。
回到家，也得不到放松。
父母和他说的最多的，依旧是作业，读书，还有成绩。
日复一日。
没人发现秦大成变得越来越沉默。
剧情就到这里。
罗兰微微皱眉。
接下里就是秦大成的记忆。
学校里开班会，原本秦江拿出最整齐干净的衣服，充满期待而去，结果，一进校门，就傻眼了。
更别说到了教室。
看着那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的家长，再看看自己。
第二次再开班会。
“大成，你好好读书，我就不去给你丢人了，对了，我让你妈给你妈了一身衣服，是大为经常穿的牌子。”
秦大成看着那衣服。
“爸，不用买这么贵的。”秦大成性格虽然沉默，但是真的懂事，他知道，父母每天都会早出晚归，去工地上干活，那是比在家里务农更辛苦的事情，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们挣钱不容易，才更加努力的学习，不想辜负父母的期望。
“还有，你是我爸，不丢人的。”
这是孩子的实话。
可秦江却再也没有去参加过他的班会。
期终考试，秦大成在班级里排名前十，他自己对这个成绩还是很满意的。
结果。
回到家，父母看着成绩单沉默，很长时间的沉默，起码有半个小时。
他就这么站在父母的面前。
然后。
父亲问的第一句话就是，“大成，大为考了第几名？”
“第一。”
秦大成开口说道。
“大成啊。”
父母的脸上都带着浓浓的失望，“是不是刚来新学校，还没有适应？”
没有责备。
甚至连借口都给他找好了。
可秦大成知道，并不是，他是真的努力了。
但在父母的目光下，他还是点头。
然后更加努力。
一日接着一日，甚至是吃饭，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忘记背单词。
但事实却完全和他努力的程度相反。
随着课程难度的不断深入，他在班里的排名在不断地往下滑。
父亲去了一趟大伯家回来，振作精神，“大成，我给你报了几个补习班，你好好去上知道吗？”
补习班很贵，秦大成是知道的。
看着父母还穿着几十年前的旧衣服，袜子补得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，秦大成很想说，不用，再补也没有用。
但父母却已经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他上了补习班，成绩升上去的事情了。
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。
回屋做作业了。
“大成，你快吃。”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荤菜只有他一个人能吃，但原本很喜欢的，进了嘴里，看着父母吃着咸菜稀饭，他就觉得，肉也没有那么好吃了。
高一的时候。
他省着零花钱，在父亲过生日那一天，给他买了一个生日蛋糕。
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发怒，也是他唯一的一次和父亲争吵。
“钱哪里来的？”
父亲问。
秦大成老实交代，然后，那并不大的蛋糕直接被父亲掀倒在地，“秦大成，你看看你的成绩，还有心思弄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，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和你妈啊！”
“我没有！”
秦大成摇头。
“那你就给我好好地读书！”
看着地上摔得稀烂的蛋糕，秦大成满心的欢喜都化成了眼泪，哭着冲他吼道：“我不想读书了！”
第95章
这话一出, 不大的客厅里, 骤然安静。
秦大成知道这话会很伤父母的心, 可他此时的一颗心，何尝不是伤痕累累，再有, 那话实际上也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，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, 这样的想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。
但他知道。
他是真的越来越不想读书了, 每天强迫自己读书的感觉，真的很痛苦。
“你说什么？再说一遍！”
秦江的声音压抑着愤怒, 整个人都处于暴怒的边缘，一脚踢开面前的椅子，“老子卖房卖地, 和你妈每天起早贪黑，好吃好用的全都紧着你, 什么都不让你干, 你想让你能好好读书, 你现在跟老子说，你不读书了？”
这些秦大成都知道。
只是刚才的那句话，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, 听到父亲这么说，也只是耿着脖子，沉默地看着他。
父子俩对视良久。
秦江突然眼眶就红了，泪水在里面打转, 站在他身边的母亲早已经哭得跟泪人一般。
看着这样的父母，他的心闷闷地疼，本来就是想着父亲很辛苦，想要买给蛋糕，让他高兴一下，谁能想到会变成如今这样？
或者被打一顿，都没有这么难受。
然后，又想到今天是父亲的生日，终究还是低下了头，说了声，“我去做作业了。”
就走进了房间。
这一次妥协后，秦大成再没有说不想读书的话。
哪怕每次看书，写作业的时候，都会产生难以言表的恶心感，但他依旧在强迫自己继续。
生日的事情看似过去了。
秦江两口子或者都这么认为，但实际上，他们却不知道，事情没解决，沉沉地压在秦大成的心上，终有一日，会压垮他。
日子依旧像以前那样。
秦大成的所有时间都被排得满满的，无论是寒暑假还是周末，都没有例外。
为此，秦江两口子大笔大笔地撒钱。
自己省吃俭用，就是为了给秦大成上补习班。
只是，效果并不理想。
下降了的名次要升上去，真的是难如登天。
每次大考出成绩的时候，秦大成都要面临一次父母的唉声叹气，还有一系列的他不好好读书，考不上好大学，就找不到好工作，只能像他们这样，做最苦最累的活，挣血汗钱。
接着再是劝告，“你觉得读书辛苦，可读书再辛苦，有我和你妈辛苦吗？大成啊！再坚持坚持，多多努力好不好？等考上大学就轻松了，你当是为了我和你妈好不好？”
父亲语重心长，母亲殷殷期盼。
秦大成只能点头。
当然，这还没完。
“你看看大为，那孩子多优秀，你要多多向他学习，以他为榜样，即使不能像他那样，考上最好的学校，但至少也要上一本，明白吗？”
秦大成再次点头，并没有说，大为堂哥是学校的风云人物，天才一般的存在，至于一本，他其实没有多大的信心。
对于他来说。
高中的课真的是好难。
高二暑假的时候，他们一家去了一趟大伯家，取经回来后，父亲就决定，要为他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，务必在高三这人生中最关键的一年，将成绩冲上去。
母亲不用上班了，专门照顾他的生活，早晚的饮食必须按照大嫂所列的营养餐来做，不会的，赶紧去跟大嫂学。
母亲也跟打了鸡血一样。
原本大嗓门的父亲，如今说话都轻言细语起来。
只是，这样却令秦大成的压力更大了。
如若只是这样，他可能还熬得过去。
直到有一天，半夜起床上厕所，路过爸妈的房间，看到里面有光线泄出，心里疑惑，父亲上班很辛苦，每晚几乎是上床就能睡着，今天怎么这么晚都没有睡？
停下脚步。
仔细一听。
母亲压抑的哭声以及父母对话传来。
“别哭了，没事。”
“家里还有些存款，你这样，身体会受不了的。”
“我身体强壮着呢，再有，你懂什么，等到大成上大学后，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的是，到时候，大成可以放松，我们却不可以，你想想，大学生啊，按大哥的说法，那就是天之骄子，也算是半个社会人，穿衣打扮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，还有同学之间的交际，这些都是钱。”
秦大成听得出来，父亲说着这话的时候，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笑意。
“你说的对，毕业以后还要娶媳妇，没有房子可不行，我们大成是肯定要当城里人的。”
母亲就这么被说服了，“要不，下次换我去吧？”
“不用，我身体强壮，再说，就算是卖血，也不能经常去的，这次不是意外吗？等我拿到工资就好了。”
父母的对话还在继续。
可秦大成的脑海里就只有两个血红的大字，卖血！！
父亲竟然取卖血。
为的是什么？
他根本就不需要去想。
都是为了他。
感动吗？
不。
对于他来说，更多的是害怕和恐惧。
站在房间门口。
他感觉整个人都冷的厉害。
对于一个十七岁的男孩来说，这份付出，只会让他原本就不轻松的心更加沉重，甚至已经到了承受不起的地步。
一夜未睡，早上起来，看着丰盛的晚餐，在父亲慈祥，母亲温柔的目光下，一口一口地吃下去，实际上，要不是拼命压住，他可能会直接吐出来。
以前卖房卖地，父母抛弃一切辛辛苦苦地为他，看着他们因为操劳而显得比同龄人参考的面容，用着他们的血汗钱已经让他压力很大了。
但现在呢？
秦大成觉得，他吃的不是美味的营养餐，而是父亲的鲜血。
这种滋味，让他第一次有了，要是没有他。
父亲，母亲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，他要是死了，是不是也就不用这么难受。
卖血之事，对秦大成的冲击太大。
性子沉默，这些年除了读书，没什么兴趣爱好，更没有朋友的他，只能独自一个人默默地承受这份痛苦，不仅如此，他还是一个高三的学生，学习还要继续。
终于。
他熬啊熬。
熬到了高考这一天。
只是，考试一结束，父母一脸欢喜地请他去吃大餐，仿佛儿子已经是大学生了一般。
因为班主任曾经对他们说过，只要不出意外，发挥稳定，秦大成上一本基本上是没什么问题的。
没有意外吗？